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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超颖∣ “厨艺无他,唯用心而已” 深读-深港书评 余超颖广见闻,开心智,乐人生。这里是《深港书评》家宴曾是被寄托了最多情感心绪的味觉记忆,也是一种回不去的集体记忆与中国传统生活美学的独特风景。出身江浙世家的台湾知名女作家王宣一是一名传统饮食文化记录者,也许由于江浙世家的身世背景,使王宣一从小就培养了敏锐的味蕾,并因此获邀担任餐厅顾问,同时受邀撰写美食专栏。2003年,她在台湾《中国时报》发表了追忆母亲的散文《国宴与家宴》,引起广大回响。因为菜肴描摹细致,对母亲与家宴味道的怀念隽永感人,书出版


余超颖∣ “厨艺无他,唯用心而已” 深读-深港书评

余超颖广见闻,开心智,乐人生。这里是《深港书评》
家宴曾是被寄托了最多情感心绪的味觉记忆,也是一种回不去的集体记忆与中国传统生活美学的独特风景。
出身江浙世家的台湾知名女作家王宣一是一名传统饮食文化记录者,也许由于江浙世家的身世背景,使王宣一从小就培养了敏锐的味蕾,并因此获邀担任餐厅顾问,同时受邀撰写美食专栏。2003年,她在台湾《中国时报》发表了追忆母亲的散文《国宴与家宴》,引起广大回响。
因为菜肴描摹细致,对母亲与家宴味道的怀念隽永感人,书出版后,王宣一被人称为“美食作家”。她秉持“厨艺无他,唯用心而已”的信念,着手研究各地佳肴的烹饪方法,并开启了自己另一个创作途径──饮膳创作。
对此,王宣一自己却说:“美食或是说厨艺和写作,同样都是艺术都是创作,但是美食容易得到掌声、得到人气,写作要寻找知音、得到认同却孤独得多。”


《国宴与家宴》
王宣一 著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11月
她是小说家
——记我认识的宣一
文/陈雨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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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宣一和我在一九八〇年一月同时进《中国时报 ·人间副刊》工作,与我们同一天报到的是已经成名的小说 /散文作家季季。当时的副刊同事中,担任文字编辑的还有诗人罗智成、未来的小说家张大春等人。
我们那时,受报告文学影响罢,也服膺现在网络上常说的“有图有真相”,常在随身书包里带一台单眼相机,以备不时之需。现实里使用机会少,慢慢就有人放下了,宣一和大春后来到《时报周刊》当采访编辑或撰述,仍然带着。宣一还跟从摄影家王信学习,算是朋友中最常拍照的,在她辞职回家专任主妇若干年后才不再随身携带相机。他们家经常有文化界朋友出入,多是找她先生詹宏志的,宣一偶会以相机留下若干珍贵影像。我抽屉里存有的许多艺文界人士照片,都还可以从记忆中理出是宣一快门下的魂灵。
提起影像,一九八〇年我们一些朋友常在报社下班后到新婚的宏志、宣一家观赏当时在台湾刚出现的家用录像带。我们补看或重看那些赫赫有名的作品,记得在他们家看过的名片有库布里克的《二〇〇一太空漫游》、科波拉的《教父》《教父续集》等等。第二年,宣一就在《工商时报》的影视娱乐版开了一个“录像带消息”的专栏。当时录像带仍处于地下拷贝时期,录像带出租店的影带往往是生产者任意取名。宣一当时有位朋友经营一家录像带店,她便每周到朋友那儿,收集新到的影带资料,根据原片名将之正名为原来戏院放映的中译名,或未曾在台放映而一般在电影文章上习用的片名,再做重点介绍。专栏沙里淘金,替读者理出许多名片与影史上的经典电影,在网络搜寻还很遥远的那个时代成为重要的租片指南。王宣一的“录像带消息”应该是台湾媒体上第一个关于录像带的专栏。

王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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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我所认识的王宣一时,发觉她其实已经多次具名或不具名地出现在我这些年所发表的散文里面了。有一本散文集的后记提到八〇年代我跟宣一、宏志开车到台南考察小型咖啡馆的运作,因为“麦田唱片行”要扩大营业增加咖啡部门;有一篇叙述了宣一开车载宏志和我,三个人到宜兰的乡下探访一位年轻小说家;还有我写关于在海外开车的经验,其中有一段是我们两家人同游日本北海道,宣一和我轮流开车的往事……宣一和宏志热爱旅行,岛内和海外,许多他们家的朋友都有与他们同行的经验。
一九八〇之后的二十多年,我们所认识的宣一,在工作、家庭育儿与创作之间,做了许多很具意义的事,接着她的生活来到了《国宴与家宴》。
世纪之初,宣一应报纸副刊之邀,写了篇《国宴与家宴》,受到读者广泛的注目与回响,未几,她续写了几篇并若干菜谱,出版了《国宴与家宴》。此书一出,开启了她往后十年的美食顾问与美食书写时光。
宣一与她的夫婿宏志是小孟尝,出入他们家的朋友很多,多半有在他们家吃饭的经验。九〇年代,我们几个朋友曾经一起在他们家学习日语达六七年之久,每星期上课前老师学生固定都在他们家吃晚饭,超过三百餐吧,宣一都扎实料理,吃得很正式。
宣一懂吃,还能做菜,二十几岁就能烧一桌菜宴客,因为出版《国宴与家宴》,受邀撰写美食专栏和担任顾问,这应该不会太让人意外,她原来就有品味与实践的底子。
江浙菜是宣一食识厨艺的原点,因此从《国宴与家宴》一窥江浙美食的门道,对照或参考十几道食谱,可欣赏可实用。厨艺之外,也有着与做菜相似的生活哲学,譬如:“我有时候觉得做菜和开车一样,很多人都会,但是有人每天做菜,却始终做不好,有人开了一辈子车,车子就是开得不够帅。 ”“她(母亲)的做菜观念永远是《红楼梦》的茄子,一口吃下去,所有的功力不言而喻,那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她书写的初衷原为留下一个光阴的故事,这是这本书内在的光芒。《国宴与家宴》见证了曾经的美好生活和它背后的故事,同时也见证一个逝去的时代。走过那个时代的我们读来不免有几丝的惆怅,然而宣一完全无意于伤怀的笔触。她写豁达的母亲,以及环绕在母亲身边的许多物事与人情,特别是那一场场的餐宴,情真意切。

詹宏志与王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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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宴与家宴》十几年间先后由编辑人叶美瑶出版两次(时报版与新经典版),再刷多次。美食的实践与书写获得了来自四方的欢迎,但她在《国宴与家宴》的自序里有这么一段话:
“美食或是说厨艺和写作,同样都是艺术都是创作,但是美食容易得到掌声、得到人气,写作要寻找知音、得到认同却孤独得多。”
宣一显然是有感而发。《国宴与家宴》之前,她是小说家啊。而《国宴与家宴》正可视为小说家承其文学热情的“非虚构书写”。一九八〇年与宣一在“人间副刊”当同事的时候,我只知道她以前写诗,往后多年,她在《时报周刊》写采访稿,
但并未看到她的创作。这其实还算常态,不少文学青年都是如此,我自己不就是在编辑工作上努力,或者因此有了借口,渐渐放弃了曾经的小说写作?
我以为宣一也是这样的,直到她在八〇年代末以《丛林游戏》获得当时台湾重要的“联合报短篇小说奖”第二名,开始了往后的小说写作。
八〇年代末到世纪末,十几年的创作,王宣一出版了两本短篇小说集和三部长篇小说:
《旅行》(短篇集,远流,一九九一年)《少年之城》(长篇,麦田,一九九三年)《忏情录》(长篇,皇冠,一九九五年)《蜘蛛之夜》(短篇集,麦田,一九九八年)《天色犹昏,岛国之雨》(长篇,麦田,二〇〇〇年)

热爱美食,热爱写作的王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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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宣一的小说常处理都市里的人际关系,而这关系多半是表面的淡漠,内心的压抑,而当情感或欲望流泄出来时,常带有轻微的喜感,像她出道的获奖之作《丛林感觉》以及稍后的《狗日午后》。
她比较落力刻划的都市男女关系当数长篇《忏情录》。这部小说里的人物缺乏足够的决心与行动力,一如吾辈凡夫俗子,总是向旧习妥协。《忏情录》的“我”,到纽约在职进修,遇到前女友,其实只应是异乡互相取暖,如果有未来,就会警觉而仔细思考,但他们在台北一起生活过,因为性格上的缺点彼此了解,已经没有未来了。结果是在适当的环境下,如培养皿里的菌种般活动起来。“它塑造我们在边缘探险,它不让我们逃过现时期互相的慰藉与需索,对于面前的陷阱,自愿沉沦,没有救赎。”
小说终了,他无能拯救自己或任何人,新的爱情又失去了,只能继续替旧爱养猫,这忏情的男人,看来还得继续忏情。
并非只是爱情男女,在短篇集里,还有不同的都市传奇,其中,《凝视的年代》和《花果山会议》提示了两个殊异的社会阶层风景。《凝视的年代》写一个已经驯于日复一日平淡生活的基层警员,年少的梦想不再,日日苦民所苦,琐事烦身,却长期资助一个贫弱家庭,但作者波澜不惊地叙述了这样模范般警员的常态工作之一是向商家收取“节敬”,他无法自外于既存的共犯结构。《花果山会议》叙述一个亚洲五个分公司的年度会议,各地区的行政代表或是旧识,或是新知,在风景明媚的度假旅馆,夜里聚餐喝酒叙旧打趣,然后白天在会议桌上以英文开口,大家“都用那么文雅的、斯文的语汇明争暗斗”。而美国总公司来的老板呢,不管怎么打趣友善,其实并不跟他们平行的,“当那些跨国企业利用这些代理商确立管道,站稳脚步,不是一脚踢开他们便是以强势并吞”。他们这些人的命运,“积极、拼命,耗上整个人生”,都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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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是宣一他们家生活里重要的部分,这样的经验使得宣一勤以旅行入小说。不管是从事贸易或其他时髦的行业,小说里的角色,在浪游的生活之后,主动或被动,觉得该改变了,于是旅行。在换了地方的行旅之后,像是仪式,又仿如经过一番洗礼,他或她定下心来,专心投入生活 /工作,这才有了新的生命,而小说在几番转折之后,归于平静。
最明显的是《少年之城》,整部小说是转了台湾一周的心灵洗涤之旅,其他的例子还有《忏情录》《永恒之湖》等。至于名叫《旅行》的那个短篇,年轻同事不断从海外一站站寄来的明信片,是陷于生活惯性的中年主角的自由或青春的欲望投射罢了,实际上反而是“不旅行”。《花果山会议》的旅行也是“不旅行”,主角只有人生的拼斗,湖光山色完全无法入眼。这种“旅行”与“不旅行”的辩证,颇值得玩味。
一样从爱情展开,王宣一最后一部小说《天色犹昏,岛国之雨》却完全不同于她过去笔下的怨男怨女。这部小长篇以女主人翁“她”的视角展开,有着王宣一惯有冷静叙述的特质,却多了温暖的笔触。她是一位外省第二代的女性,因为婚姻裂痕,去美国一段时间改变心情,遇到一位名列黑名单的革命家卢,与这位抛妻弃子之人开始了一段委婉的爱情。因为婚姻未了,女主人翁不得不回台湾处理,与卢失联许久的她后来又有了新的婚姻新的幸福家庭,然后,政治情势改变,革命家回台湾了。
小说于爱情和政治都有许多着墨。对政治相对疏远的女主人翁在新的婚姻里生了小孩后,她想到卢当初放弃孩子的事,“体验一份生命的成长,是多美好的感觉,他怎么轻易地就错过了,革命事业的魅力真的那么无远弗届?超过爱情?超过亲情?怀抱着孩子,她庆幸自己选了另一种生活……”而革命家的身份是会折旧的,卢在纽约时,圈子里的人到了那儿都像朝圣似的去看他,如同领了一张证书,成为一种资历,当他回来,象征意义就消失了。
被遗忘的卢于是面临病痛的最后时光。是她跳出来陪伴他最后的一段日子,她带自己的孩子来看他,让孩子成为他的朋友,抚慰他的心灵,她像老朋友般与他谈起他从前的想法,他作为一个人的情感……
小说的结尾,对政治这个议题而言,是非常理想主义的,或者说这种理想主义原不存在于政治这个圈子之内,只有在常民生活里才能够带来十分温暖的归宿?
政治这么大而难以处理的题材,作者透过女性视点的侧写,最终完成其一方天地。爱情与革命的失落与再生,是《天色犹昏,岛国之雨》动人的地方,无疑,这也是王宣一最成功的一部小说。

《天色犹昏,岛国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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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宣一开始写小说时,我已经转到出版界工作了,是的,我成为她五本小说中四本小说的编辑(除了《忏情录》),宣一在《国宴与家宴》自序里提到的“小说的孤独”,我也是有责任的。
在我往昔的一本工作札记里,麦田出版社草创的一九九二年某一天,我记下了前此与作家朋友约稿之后,比较具体的结果。有一则是“王宣一:一个不断移动的人”,显然是宣一相挺,答应我要写的主题。她可能构思好了,也或者已经开笔,一年之后,宣一完成了小长篇《少年之城》。
大约是二〇〇〇年底,我读完《天色犹昏,岛国之雨》书稿后,宣一问我知不知道小说里的原型人物是谁?我回答说我知道。
……
宣一小说背后的故事不多,所有的好故事都在她的小说里。
宣一是在二〇一五年辞世于意大利旅次,间隔一年罢,她的先生宏志终于在她的计算机里找到了她“刚刚”完成的长篇小说书稿。听起来这部新小说和它背后的故事都让人十分期待。
小说容或孤独,但它总是守候着人世的悲欢。
二〇一八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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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获出版社授权
编辑 | 邓晓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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