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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超颖“见了皇上,竟然不下跪?”一根马鞭托住了她的胳膊-红颜手札 余超颖香弄借着月色绕到那片梨树林边,月色清幽梨花寒香,她笼笼衣袖,低声唱起今日女官教的曲子。她进司乐坊靠的是一副好嗓子,莺啭千声歌韵婉转,一阕《采莲曲》唱尽江南莲塘水色,然而司乐坊从不缺她这样歌喉婉丽的姑娘。这些日子司乐坊开始编排旧曲,再过几日女官们便会从她们中甄选出曲子练得好的充实梨园。临睡前她喝了一盅润喉的雪梨汤,待同屋几人睡后悄悄溜了出来。她努力回想女官教的曲子,练了许多遍,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畅之感还是挥之不去,她懊恼


余超颖“见了皇上,竟然不下跪?”一根马鞭托住了她的胳膊-红颜手札

余超颖
香弄借着月色绕到那片梨树林边,月色清幽梨花寒香,她笼笼衣袖,低声唱起今日女官教的曲子。
她进司乐坊靠的是一副好嗓子,莺啭千声歌韵婉转,一阕《采莲曲》唱尽江南莲塘水色,然而司乐坊从不缺她这样歌喉婉丽的姑娘。

这些日子司乐坊开始编排旧曲,再过几日女官们便会从她们中甄选出曲子练得好的充实梨园。临睡前她喝了一盅润喉的雪梨汤,待同屋几人睡后悄悄溜了出来。
她努力回想女官教的曲子,练了许多遍,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畅之感还是挥之不去,她懊恼地停了下来。
“别练了,曲子不对。”
她悚然一惊,赶紧捂着唇,不安地环顾四周。宫女们都住在掖庭,卫兵戍值只守在掖庭门禁,这里一向少有人来,故而她才敢夜夜来此练曲。不过,那声音虽然苍凉寂寥,再回想来却有几分动听。
她定了定神,颤声道:“你是?”
前面一株梨花簌簌而动,树上竟跃下一个人。她一步步行过来,是宫中女子雍容的莲步,月光照亮她的脸庞。果然,她已经不再年轻。
那女子走近几步,盯着她的眼睛,忽而轻笑道:“你不怕我?”她衣袍敝旧,像是浆洗多年,身上唯一的首饰是一支极素的银钗,发鬓已有一点灰白。
香弄点点头,又慌忙摇头,忽而恭谨一拜:“谢前辈方才提点,”她抬起头,殷殷道,“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那女子似是被她一惊:“原来不止胆大,还这样伶俐。你练成这样,在司乐坊已是出挑的了。”
香弄攥着裙角:“出挑又如何,前辈也知,在司乐坊里若不能一鸣惊人,一辈子便只能这样了。”
女子定定看着月光打下的花影,轻笑一声:“一辈子就这样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香弄,良久叹道,“罢了,你随我来。”
“你日日来这里练曲,虽然勤奋,终究是少了一点天资。”女子顿了顿,“你练的这几首曲子俱是明皇旧曲,这些年来多有散轶,当中有些丢失的章节想必是司乐坊重编了,却不知编的皆是错的。乐曲最讲究畅如春江,那群蠢人改编后却是拖重凝滞,如乱石迸溅。若想唱得好,就得摒弃当前重新再学。”
香弄咬唇,当下伏身拜倒:“香弄天资愚笨,愿拜前辈为师。”
那女子声音却凉凉的:“起来吧,我可不想收什么弟子。你若真想学,倒也不难,答应我两件事。”
“何事?”
“每晚这个时辰你来这株梨树下,我教你一曲,你便听我讲一段故事。这是第一件事,你可愿意?”香弄点点头。
“第二件事,”她拍拍梨树,“多年前埋的罗浮春想必也醇透了,待曲子学完,陪我喝一盏酒。”她怅然笑笑,后面的话轻不可闻,“只当是缅怀故人。”
“这是《绿腰》旧曲,先前的谬误之处我已标出来了,你便在这里潜心练习。”香弄点点头,眼前女子还是清旧的素衣,不施粉黛,难得的是身段还纤秀,盈盈然便攀上梨枝。她腰上系着一个精巧的藤编套子,盛着青蓝的瓷瓶,裙摆一下下荡在夜风里。
香弄练了半个时辰,女子偶有打断,指点一二,其余时间只是望着遥遥夜色,沉默地举起瓶子抿一口。
“师父。”
女子猛地回头:“我可未答应做你师父……罢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她又抿了一口,扬起手腕晃晃瓷瓶,“去年酿的青梅酒,尝尝?”
香弄含了一小口,青梅酒丝丝甘洌,后劲却是凶猛,她呛得喉头发疼,连咳了几声。女子笑了一声:“你竟是一点酒量也没。讲我的故事之前,先讲一下你的吧。”

“我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阿爹去得早,阿娘去年染了病,弟弟又小不经事,家里没法子,我便进宫来了。入宫的银子,加上我每月省的份银,阿娘与弟弟也不致冻饿。至于阿娘的病,”香弄摇摇头,“全凭天意造化了。”
“不稀奇,肯入大明宫的,几个不是为了这个。”女子收好腰间瓷瓶,淡淡开口,“我要讲的,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阿盈的琵琶弹得好,歌唱得也动听。不过最叫人难忘的是她那双眼睛,清凌凌如秋水一般。她心气高,与梨园里的姐妹惯是合不来,只有胡二子和她同乡,自小与她要好。
“胡二子?”香弄忍不住莞尔。女子瞥了她一眼:“贫家的姑娘,谁不是这些粗陋的名字。”
阿盈喜欢太液池的芙蓉,夏天常常一人跑到柳荫下的莲浦里练曲。那天她唱的是家乡的采莲歌,随手打着拍子,忽有笛声相和,竟和她的歌声丝丝入扣。吹笛的人不知在哪里,也没有出现。第二天她又去莲浦,唱乐坊新编的《淇风》,那笛声竟还是与她遥遥相和。七天如是,第八天她便不再去了,那吹笛的人终于走到莲浦去看,没躲开从远处柳荫里跑出的阿盈。
后来方知,那吹笛之人便是皇上。
香弄诧异地看着面前女子:“皇上?”
女子淡淡点了点头,没再说下去,只让香弄先行回去。
香弄觉得不可思议,皇上不是高踞王座,受天下万民景仰的吗,一个小小民女怎会如此幸运?
直到那日从掖庭春堤过,遇见策马踏花而来的青年。那样神骏的踏雪乌骓,蹄声轻快得像要踏破春光,玄衣飞扬的青年微微侧身,意态闲散,一副游春倦归的模样。香弄从未在掖庭里见过他,她就那样愣愣地站在春光里,看着一骑轻巧而来。
那踏雪乌骓竟在她面前停下,马蹄顿顿,而后打了个响鼻。
“你看见朕不下跪?”马上的人笑着看她。
香弄抬头,忽然回过神要跪下:“陛下恕罪。”
一根马鞭托起她的胳膊稳住她的跪势:“倒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免了。”李炎看着香弄愣愣的样子,笑意更深。春堤边蜀葵与黄玫开得正好,蜀葵娇艳,黄玫清丽。他心念一动,俯身折了一枝黄玫,簪在面前女子发上。
“五陵春光好,黄花谁簪鬓上香。”他朗笑而去,策马回头,此时马踏的竟是舞蹈一般的步子,侧行扬蹄,马骢坠着的丝绦迎风而摆,轻盈又华丽。
那一骑轻巧地消失在绿荫深处,香弄咬咬唇,下了春堤。
阿盈后来的故事并不稀奇,一个精通音律的皇帝,一个歌韵婉转的妙龄女子,毫不意外会生出种种感情。
然而梨树下的女子并不点破,香弄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皇帝对女孩的怜惜,也许是女孩对帝王的仰慕,也许只是超越身份的音律上的相契相知。皇帝并没有将阿盈纳入后宫,她只是皇帝身边得宠的歌姬。
至于原因,那女子说是因为皇帝的宠妃。一是宠妃善妒,宫中美貌的宫女都被她远远打发了;二是因为皇帝的心全在那妃子身上,自她得宠便再未纳妃嫔。

“说千道万,不过只是一样—帝王心。后宫的女子,尊贵也好,荣宠也罢,所依凭的不过是那点虚无缥缈的帝王心意。”
“那宠妃很美吗?”
面前的女子笑笑,眼神温和,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她的确是绝代佳人。阿盈败给她也不冤屈。”
那个宠妃扳倒了宫里所有对手,包括阿盈。阿盈死于一杯鸩酒,因为摔碎了宠妃心爱的紫玉箫。阿盈出葬时不过一副薄棺,但皇帝亲自为她吹了一支笛曲,是他们遇见时阿盈唱的采莲小调,曲子很简单,并不悲伤,无非是一个姑娘采莲南塘,棹桨而歌。
“后来呢?”
“后来?后来宠妃薨逝,皇帝很思念她,不久也驾崩了。他还写了一支思念妃子的曲子。至于胡二子,她没有阿盈那样传奇的命数。她在一户富商家做歌姬,漂泊辗转,遇见宫里的一位故人,再后来入了宫,到司乐坊教新人旧时的曲子。”
这时,香弄的新曲已学了大半,那梨树林中的女子教给她的才是真正的名乐,曲如春江水涨,不饰管弦也不损韵味。
很快,三日后便是选录的日子。
女子继续道:“这些乐谱给你,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按照约定,两日后陪我喝一盏酒吧。”
春日渐暖,梨花快要谢了,太液池边的檀心碧桃树才刚到花期。那株檀心桃树已经很老了,一半枯萎一半凋零,又被娇艳的李花杏花遮着,几乎没人发现。香弄踮起脚尖,轻轻凑近那朵刚开的碧桃花。她端视半晌,微微一笑,指尖一触层叠的花瓣,昨夜的露水便骨碌碌滚下桃花,掉进青瓷盏里。
“既然喜欢,为何不摘了?”
香弄心神一晃,转身跪下:“参见陛下。”
李炎拢着灰氅,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姑娘,清晨日光薄透,照得她肌肤如软玉,耳垂一点嫣红。
“摘下的花插进瓶里便死了,桃花花期长,婢子若是喜欢,倒不如每日来瞧。”桃花香气清雅,连花上露水都带着馥郁,她每日清晨早起,拨了每一朵桃花,不过可得半盏露水。
李炎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朕昨日得了一只碧玉青的瓶子,本意是要给皇后折一枝花插瓶。想着碧玉青素雅,园子里这株桃花是极配的,可如今听你这样说,倒是朕附庸风雅不解本真。罢了罢了,朕命人寻珊瑚来配算了。”他敲敲扇子,转身欲走。
“陛下—”香弄紧握那方瓷盏,几乎能看见自己衣裙下微微颤抖的双膝,“婢子愚见,碧玉青本就凝练碧玉长天之色,最美的就是瓶子本身的釉色,陛下不若寻一方黄杨雕架,只将碧玉青放于其上,璞玉浑成就极好。”
“这主意倒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香弄,婢子孟香弄。

“这是当年长安酒肆里最有名的罗浮春,在梨树下埋了很多年,年年花开花落,不知可有梨香浸进酒里。”那女子用小花锄从梨树下挖出一坛酒,拍开层层的泥封,为自己和香弄各斟一盏。
沁入肺腑的醇香带着酿造的果香木香,还有光阴的沉淀,过喉却不辛辣,看来不会妨碍明日选录。女子像是看出香弄的心思,轻笑道:“放心,即便哑了嗓子,唱出我教你的曲子,乐官也争着要你。”
她又用另一只酒盏,斟满了酒放下,盈盈酒液反射着月光,而她继续喝酒。
饮罢两盏,香弄不敢再喝:“师父,”女子握着酒盏并不回答,她便继续说下去,“那一盏酒,您是留给谁的?”
“留给一个故人……如今我很想念她。”女子并不抬头,又给自己斟了一盏。
香弄不再说话,忽然整理衣衫恭敬拜下。
“你这是做什么,整日里跪来跪去。”
“这一跪,是谢师父授课之恩,香弄没齿难忘。”她抬起头,“也恳求师父,教香弄真正的惊鸿之舞。”
“什么惊鸿之舞?”女子语气淡淡,似乎毫不在意。
“师父还是不肯告诉香弄您是谁吗?我猜过您是阿盈,也猜过您是胡二子,因为那个故事。可是后来我都否定了,若我没猜错,阿盈与胡二子都是明皇旧人,而宠妃便是杨玉环。明皇距今百年,您不可能是那时人物。”她顿了顿,“可您知道如此多的明皇旧事,绝非寻常宫女,所以我想,您一定也知道先帝时期那支惊鸿之舞。”
女子低低笑了一声:“你果然聪慧,”她从树下起身,“但你可知慧极必伤的道理?惊鸿之舞不过是后人附会的别名,那支舞只是一个宫女谋幸的手段。惊艳了些,仅此而已。”她的语气中带了一点嘲讽,“怎么,我教你的曲子还不够你在司乐坊出人头地?想学惊鸿之舞,难道你也动了谋幸帝王的心思?”
香弄直直对着女子嘲讽的眼神,挺直了脊背:“是。我费尽心机和皇上‘偶遇’两次,却都没能让帝王记住。香弄想在明日选录中脱颖而出,想要离开掖庭,去大明宫更深处看看。”
“呵,大明宫更深处?你何时不在深处?入了宫便是入了深不见底的旋涡,哪里有好坏可言,不过是一条贱命,被帝王的心意攥着……戚夫人也好,赵飞燕也罢,还有那个尸骨无存的杨玉环。古往今来,以色侍人者,几人能得善终?”
“香弄,我叫孟香弄,”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背脊始终挺直若修竹,“取‘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之意。我不是什么贫苦人家出身,我是河间孟氏嫡女,家父是门下尚书,家母来自望族崔氏。四岁那年,甘露之变,孟家男子杖徙或处死,女子为奴。”她唇角一抹笑意,看向站着的女子,“若非母亲变卖她藏的最后一点嫁妆为我打点送我入宫,香弄便会沦为官妓,卖笑风尘。”
花树下的女子忽然问道:“你说甘露之变?”她忽然低低笑出来,“罪孽,都是罪孽。”
香弄望着女子:“师父,你说这深宫是牢笼,没错,但于我而言,宫外何尝不是深渊。可我愿意做一只牢笼里的金丝鸟,兴许唱得好了,主子会愿意给我的族人一点怜悯。母亲病弱,弟弟年幼,我如何甘心做一个白头宫女。若是不争宠,将来不过是在深宫掖庭中寂寂老死,然后苇席一裹扔到宫外,化了白骨喂了野狗,也没人记得。”香弄垂下眼睛,“我从没有对皇上动心。四岁以来,香弄可以傍身的,只有步步算计。”
女子仍然沉默,香弄也不说话,空气就这般凝滞着。良久,她长叹一声:“一入宫闱深似海,你不要后悔。”
“你猜得对,我不是阿盈,也不是胡二子。阿盈也不是阿盈,她叫何满子。胡二子是我师父,也是我今日摆的那杯酒的主人,这坛罗浮春是她走时给我的礼物。”她忽然拔了银簪,娓娓发丝如瀑泻下。
“看着!”她朗声唤道。她信手折了一枝梨花,那头青丝被她极快绾起,依旧是银簪束着,却不一样了。此时她云髻高绾,银簪旁斜斜一朵梨花,宛然盛唐风韵。敝旧外裳挥手落地,绯红若霞的羽缎襦裙衬出女子纤如春柳的身姿,她举一盏酒,半盏拭面,再轻盈跃起摘一朵桃花,去萼留瓣,沾了酒贴于眉心。

盛服在身,华妆饰面,二十年韶光轻付,歌吹管弦从头来过。香弄从未想过面前的女子起舞时会这般动人,展袖回眸,折腰曼回,每一个动作都是慵懒娇媚,如月中嫦娥轻堕凡尘。月光将她鬓发的一星雪白打得全然不见,罗浮春将面上污垢洗去,酒劲带起颊边红云,更衬得肌肤明润如玉,而额际桃花嫣红一点,恰是美人芳华。
她忽然唱起歌,她教香弄时从未唱过的歌。她的歌声并不甜美,但幽而深,带着一股苍凉的气息,像汉宫屋檐下的秋风。“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很短的一支歌,唱一遍,却教人想要流泪。
她起舞时臂上薄纱滑落,露出一只金粟环。一曲舞罢,她望着香弄朗朗而笑。也许是饮酒歌舞的缘故,她的眼睛湿而润,闪烁着一层光彩,像是碧海明珠。
香弄这时才确信她是沈翘,那个一舞动君心的绝世佳人。怪不得她说起杨玉环时那样温柔,英雄相忌,美人相怜尔。
“你总令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总是不甘心。”她的声音柔柔的,像柔软的缎子,“可我没有善终,虽然师父早就告诉我何满子的结局。她死时满心怨愤,以致十几个壮汉也抬不动棺木,直至明皇到她棺木前唤一句‘何满子’,她的魂灵才肯栖归黄土。香弄,你如今也这样,明知道我的结局……”
“我是沈翘,文宗给我五年宠幸,也给我后半生的幽禁深宫。即便他已葬入皇陵,我依旧不能出宫。”她褪下臂上那只金粟环,“这是文宗赐给我的,是杨玉环当年的珍物。我就不赠予你了,戴它的人,未必长久。”
曾是惊鸿照影来
那年,司乐坊重编天宝旧曲,献《景云清河歌》于殿前。歌女孟氏献惊鸿舞,歌舞俱妙,帝喜,晋封才人。
很多年后,白发宫女还记得那日庭前的笙歌。歌舞将尽,忽然有极清越的琵琶声破乐而出,弹琵琶的歌女展袖而舞,虽是僭越,却无人去拦。那支舞曲陌生又熟悉,每个人心上都跃起一个词—翩若惊鸿。
“你要送我出宫?”沈翘摇摇头,“你难道不知道,当年的甘露之变也有我一份。如果没有我,你也许还是孟家的女儿,一生无忧。”
“我知道。师父被困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想回故乡看看?文宗驾崩很多年了,师父的事早就能搁下—这是我能为您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她掏出一个白陶小瓶,“这是清歌引,以檀心碧桃花上的露水做引,熬了几十种药材。家母母族里一位名医给的方子,能解喉间赤疾。师父的嗓子坏了,调养着兴许还会好。”她笑笑,“师父年华未老,出宫了不妨在故乡盖一间房子,清晨弹弹琴唱唱歌,养些花也好。”
沈翘握着那只小瓶,看着她的眼睛:“皇帝对你可好?”
“师父没有听到宫里的流言吗?皇帝独宠孟才人,日日相伴歌舞。”她脸上还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却看不分明。
“师父回到扬州后,春天记得替我看看琼花吧。”沈翘渐渐走远时,她才轻轻说。
香弄腹中绞痛之时,李炎在后殿的青云宫里与道士论玄炼丹。他赶到之时香弄已痛得晕厥过去,太医在榻边为她施针。她落下很大一摊血,饮下萍儿炖的那盅燕窝时,她还不知自己已经有孕。不过是迟了半月的信期,她的贴身宫婢比她记得还清楚。
事情败露时萍儿已经饮毒自尽,算不到谁头上。其实如何会算不清,萍儿从哪里得的堕胎药,她被谁指给香弄,她的家人又在哪儿,想查如何查不清,不过是因为牵涉了皇后。李炎天性悠游闲散,当年权臣逼死太子,传位诏书送到了两位皇子府前,若不是皇后口若悬河镇住传旨的太监,当初李炎也没能耐挤开兄长,登上皇位。
皇后已经老了,与李炎的情分还在,无论如何他也要将皇后摘出去。香弄知道,也不哭哭啼啼地哀求他做主。李炎惊讶于她的乖顺,于是给了许多赏赐,香弄依旧盛宠。
李炎愈发醉心炼丹,常常彻夜不眠,甚至亲尝丹药。香弄也读过经史子集,古来帝王不乏求长生者,始皇信术士,汉武造承露金盘,终究不过青青松柏高高陵冢。她尝试着去劝,李炎却是听不进去。
沈翘离宫的第三年,太液池边的梨花开得像枝头白雪时,香弄听到一首曲子。京师争相传唱,听说是一个叫张祜的诗人作的。那人也算一个名士,李炎抽出炼丹的空隙宣召了他。他走出殿门时香弄跟了上去。

“先生是否到过扬州?”她展眉笑道,“有一个很美的女子,她唱那支《何满子》给您听过,是不是?”
这样幽怨深切的诗,怎么可能出于一个男子之手。不过是运河岸边行舟而过,在那个薄雾的清晨邂逅了那支幽深的歌。
张祜行了礼:“孟才人吧。她说我若是见到您,就说她过得很好,扬州的琼花也开了。”
她笑意更深,盈盈行了宫礼离去:“不知可有一日,先生能为我写一支曲子。”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李炎的身体在会昌五年冬急剧衰败下去,纵然卧床休养,他的皮肤也日渐青绀发紫,分明是中毒的迹象。香弄守在榻边侍奉汤药,太医的药一碗碗灌下去,却并不见好。
她并不忧心,如今一切都有了定局。未来的皇帝和朝臣已经定了,连内侍都不动声色地换了新人,李炎的病是宫中心照不宣的事情。她在皇后面前一向温驯,将来再不济也能守一方宫室,种几棵花养几只鸟,安安静静过一辈子。孟家虽不复当年盛况,母亲和弟弟的日子却也好过了许多。
她照例喂完一盏药,抽出帕子为李炎擦拭嘴角。他浑浊的眼睛忽然凝起了神,紧紧盯着她。
“你还是当初的样子,”他长长地叹息,“朕却已经老了。”他的眉毛微微挑起,“朕还记得你那时呆呆的样子,有趣极了。朕那时怎么就放你走了?还有后来,你在桃树下告诉朕你叫孟香弄,朕想着要记得,后来众事繁忙,终究是忘了。”
香弄愣了愣,为他掖掖被角:“陛下一辈子遇见的人这么多,”顿了顿又道,“有这么多人盼着朝见天颜,陛下怎会记得香弄。”
李炎闭上眼睛,被子外的手格外枯瘦:“朕看不见明年春天的檀心碧桃花了,可你一个人还能看很多个春天。朕知道当年你的委屈,可今后朕不在了,你又该怎么办?”
香弄颤着肩膀,白玉碗清脆地跌落在地:“皇上的旨意……已经拟好了吧。”
她咬着唇,眼泪终究没有落下。路是自己选的,若时光溯流,恐怕还是会这样。怨只怨自己生为女子,生在没落的孟家,怨这宫禁深深,怨……自己。一步行差,步步皆错。
她明白李炎此刻的心思,谁甘心做一辈子的傀儡,纵使是皇帝。他的皇后和妃子都是家族显赫,他还没死,她们都已早早安排了后路。只有她,在这大明宫里一无所有。她还这样年轻,一朵未败的花,他忍不住想带进漆黑空寂的皇陵里去。
她不再哭了,冷冷看着榻上枯朽的李炎:“香弄为陛下再唱一支曲子吧。”
宫女取来她常抱的琵琶,她拨了一下弦:“师父,我终究……没有善终。若结局不可更改……那就让我和阿盈一样,魂魄冤咒不眠,搅荡这漆黑的大明宫吧。”
琵琶声起,箫管幽咽,谁家女儿哀哀而歌:“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
长安的雪还未化尽,太液池边的梨花也还没开,可是江南早已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了,对了,还有琼花,扬州的琼花该开了。
武宗驾崩那年的秋天,长安城里的落叶打着旋,像是和着传唱京师的那支张祜作的曲—“偶因歌态咏娇颦,传唱宫中十二春。却为一声何满子,下泉须吊孟才人。”

文 |岑思

全文详见:https://6596.org/771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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